致初恋
文/阿梁
自从遇见你，我才真正活着。
前两天，我梦到你给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我们俩生活再热带的海边。经常带着儿子去看日落。
也许正是因为你，我总是会多看几眼那些弱柳扶风的女孩儿，但从不敢再靠近。
十几年过去了，我从不敢参加同学聚会，也不想遇见所有认识你的人。
第一次见你是2006年高一开学。第一眼看到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就令我无法再挪开我的双眼。
但也许我曾在大学的某个阳光静好的午后的操场上跑步时见到过你。你留着短发，穿着浅蓝色牛仔背带裤和几个朋友嬉笑着经过。但我没敢停下来。
高一是我们第一次相见，我是三班的第一名，你是第二名。所以我俩是同桌，我稀里糊涂的被选了班长。你当了学习委员。听说你本来应该轻松考进重点班的，但是中考考了一半体力不支，最擅长的作文没写完就晕过去了。才有幸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
开学第一天，只要一有时间，我就盯着你的眼睛看，它们又黑又大，水汪汪的，像鹿眼一样大而湿漉漉的。你很害羞，总是绕开我的视线，红着脸一直不说话。放学了，我偷偷给你书里夹了一张纸条。写着：谁要是每天都能看到这样清澈而美好的眼睛，这一辈子都值了。
第二天你什么也没说，但是我发现你书里的纸条不见了。我知道你看到了，我又盯着你看了一天。第三天就被李老师强制给我换了座位。让我坐到了最后一排。但第四天我又自己换了回去，说我眼睛看不清。其实是看不到你的正脸。后来又被调换了座位，并明令禁止我不要再打扰你学习。让我坐在讲桌旁边的特座上，我也脸一红，不敢再光明正大的看你了。同学都哈哈笑出了声。
中午放学吃完饭，教室里没有其他人，我就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坐同桌了。还要通过老师来换座位。你什么也没说，趴到桌子上，轻声哭了起来。我赶紧就说不坐就不坐，别哭啊你。从此不敢再主动搭讪，以后只好远远的静静的偷偷的看着你。每次一看到你，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幻想如果我们俩能生活在一起，这一辈子会有多幸福啊。那一年，暗恋好苦，时间好快。你对我忽冷忽热。有时令人恼火，有时又觉得很甜蜜。
我相信那一定是缘分。高一暑假，我要去广东投奔我堂哥去打暑假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所以内心十分激动。临行前一天我去南门里找我母亲告别，她在一个酒店做保洁。聊了一会，吃了简单的午饭，刚出巷子准备等公交车。
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原来是你。我叫了一声，你也略显惊讶，我说你怎么在这儿，你说你姑父在这开的诊所，一有假期你都在这里打针吃药休养。我说那咱们去城墙上走走。西安城墙那时候对学生还不收费。
走在几百年前的大青石板砌成的城墙上。给人一种亲近而又厚重的感觉。我们两个很放松，走走停停，你说假期你喜欢去看一些书画展，艺术品展。凡是需要交流的活动你都不参加。但其实没说几句话。看完日落，各回各家。
高二又重新分了班，你不负众望的分到了一班。我分到了四班文科重点班，老韩教一班和四班语文。经常让两个班的学生互相给作文打分。他说清楚注意事项，打分原则，然后大家就开始阅读，检查，打分，写上评语。
有次午休，我去找同宿舍的也在一班的飞哥（他是那种典型理科直男人称走廊歌手，大部分时间上课都在睡觉，但考试数理化总能考到90分以上。就像那种怎么吃都不胖的人一样）玩，发现他们班有一张课桌上刻着一句话：冷风中，一只秋蝉，翘着二郎腿，枕着一滴泪。
这不就是我作文里写的句子吗。我就赶紧问飞哥，谁在这儿坐着，“田野”。顿时我心一喜。
令我意外的是高二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俩竟然住院住了对门。那时候整天去网吧看古惑仔电影，我楠哥是我绝对的偶像。所以没事就去打架，但都是帮别人打。那次是中大奖了膝盖骨碎了一块，做手术，你是骑自行车被摩托车撞断了腿。双方家长开家长会见过所以记得，都需要卧床一个月，所以最后都没有参加期末考试。
那时候我们俩经常让护士把我们推到医院顶楼玻璃阳台一起晒太阳，那里很少有人去，我们俩喜欢一起在那儿读书。北方的暖气很足，一点也不冷。就在那一个月里，我读了泰戈尔《吉檀迦利》两遍，从此就爱上了诗歌。那是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是热爱。以前对其他事情只是好奇，只是想试试是不是如我所看到的那样有趣。打架，踢球，留长头发，去网吧上通宵。但自从读完泰戈尔的这本书，我几乎就坚定了我毕生所要追求的东西。我要用尽我一生去发现去记录同样纯洁，美好，天真，烂漫的所有事情。我们和泰戈尔相比，都粗俗的像野兽。
你读完了三毛的一本书，我想不起来了是哪本。但经常看到你边看边安静的流眼泪。但你还是那样不善于交谈，几乎都是我在说话。你只是认真的听，但从不看着我。有时嘴角笑笑作为回应。
那一个月我们就坐在一米左右的距离，晒着温热的太阳，安静的看书，几乎不怎么交流。仅仅是陪伴就已经令我感觉我们的关系不一样了。
你喜欢我给你讲我和我那几个好哥们儿的事，我说你该不会暗恋我某个兄弟吧。他说我就想知道别人的校园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说有个哥们儿暗恋自己的女神六年，但她的女神却和他认识的这几个好哥们都谈了一次恋爱。其中有个哥们为了我们的兄弟情义，还和他的女神分了手，那句分手台词每次想起我都觉得够装逼：你知道吗，对我来说，你很重要，但我也想让你知道，兄弟对我来说，比我自己更重要。
五六年来即使每次表白都是否定，但他依然觉得自己肯定能成功。但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很羡慕他，早早就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并且为了她可以一直等下去。在我心里，这也是伟大的爱情。
还有罗子仗着自己帅，隔三差五带女同学回家过夜。每次都如初恋般轰轰烈烈，招摇过市，每次失恋都是哭的撕心裂肺。用他自己的原话来说，我每次遇到的都是真爱。
还有个哥们也暗恋你，跟你一个村儿的，知道我喜欢你后，很严肃很认真的说把你让给我了，我说你tm的倒是真大方。他说我要是和你结婚，一定包个5000元的份子钱给我，那时候我们一个月的伙食费是50元。我写到他对你的爱值不少钱啊。哈哈。
还有个哥们喜欢挖别人墙角，就转喜欢跟别人的女朋友聊天，大多数结局就是墙很愉快的就倒了。所以很多兄弟都经常开他玩笑说，谁要是想分手找c哥。
那时我们都想去流浪，都不想参加高考。你觉得自己被束缚在这个瘦弱的身体里，成了爷爷奶奶的累赘。
那时候医生护士看我们天天看书，都开玩笑说我们真是两个好学的残疾人。
从此我便爱上了写诗，爱上了冬天。有次从你奶奶那里，我才知道你很小时就没了爸爸。在你的记忆里爸爸是个骑着自行车的超人。小学天天接你放学。风雨无阻，但有天在去接你的路上，被一辆渣土车当场撞成了两截。妈妈受不了丈夫英年早逝，当天从医院一个人走了，至今杳无音信。
还留了字条：爸妈，麻烦你们帮我照顾好小野，我不敢告诉她爸爸没了，也不敢再见她，因为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峰哥，我就不敢独自活在这世上。
有天我写了一首诗有一句是:躺在手术台上/我变成了一个老人。当你听到这句时问我：希望，你说我能活到老吗？我说当然，咱俩肯定能白头偕老。你扑哧一声笑了。虎牙，酒窝，明眸皓齿，此生我永远忘不了你那春暖花开一般却又一闪而过的笑容。
令我更加意外的是高二第二学期开学，你因为身体原因学习进度跟不上，老韩劝她改学文科，肯定能考上一本。我严重偏科，什么课都不及格只喜欢看小说，只有老韩喜欢我，说我写作还有点天赋。所以当初也让我进了文科重点班。于是我俩又成了同桌。这次我很开心你没再拒绝也没在哭。
你说你害怕跟人说话，尽量别跟你说话，我说不说话可以，那我们都用纸条交流。那时候你第一次给我写那么长的句子，我简直感觉我已经把你这生米煮成了熟饭。
你说每次你出门时都会纠结很久，想像着在路上有可能会遇到谁，该怎么开口打招呼或者是假装没看到赶紧低头走过。中午吃饭的时候该怎么跟打饭的阿姨说你不吃蘑菇，不吃辣椒，不吃油炸的。如果有人问你旁边的座位有没有人可不可以坐，你该怎么回答，摇头还是招手还是大声说有人了。每一次和人开口，对你来说都是一次冒险和折磨。我说你就像大海的女儿一样，为了心爱的王子跳舞，但其实每走一步都像刀子在扎她的心一样疼。生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得及其艰难。但是以后只要我和你在一起，你就不用再担心这些，我很荣幸替你开口。
你每次都羡慕我能写出很多不同的人一起对话的场景。
你说你根本想象不出人和人该怎么交流。更何况是不存在的一群人。
你去买书，寄信，学习，听歌能不和别人交流就绝不会像我一样有点自来熟。
一开始你从不聊自己的童年，后来你告诉我，你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特别想念爸爸妈妈，经常梦到黄昏和他们一起去桥边喂鱼，鱼儿长得很快，会在每年的雨季被打捞起来，场面很是壮观，然后这些鱼又被菜市场卖给那个镇子上曾经喂过鱼的人。
你说你时常梦见，有年四月和他们一起去秦岭南边看油菜花田，像黄色的海一样美。你们一家人就躺在花海里睡了一觉。记忆里，阳光，温度，花香，蜜蜂采蜜的声音，蝴蝶相互追逐的样子都依然很真切。但你从来没告诉奶奶，怕她哭。
医院里的一个月，仿佛我们已经成了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好兄弟。
我们经常在上课时传纸条聊天。有次我问你高一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做同桌还哭。你说时她那时刚患上乙肝很严重，怕传染给任何人。自卑，负罪，孤独达到了极点。受不了半点别人对你的好，于是你就告诉了老师，老师知道了情况就把我们活生生拆散了，怕我出格染了病。
我说我才不怕，我百毒不侵。
中午还抢了你吃剩一半的糖葫芦，一口撸下来三个半冰红透亮的山楂球。
我说，你看，我说道做到，百毒不侵。
你笑着说，你嘴真是大，胆子更大。用陕西话说就是个二球。
我说不吃白不吃哈哈。
从此你就经常带东西给我吃，有时是奶奶做的点心，有时是巧克力，有时是蛋糕。天天把不想喝的袋装牛奶给我。为了证明嘴大我说一秒我就可以喝完一袋奶。有时一滴不洒，有时呲你一脸，每次表演，都把你逗的笑得趴到桌子上直不起腰。
我说我命很硬，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一定能长寿。有次我很小的时候，暑假都要住在山上的帐篷里，看石榴园。我们闲得无聊，就上柿子树比赛谁爬的高。我当然赢了，我上到谁都不敢上的顶上，风一吹，我像叶子一样一翻身，从树上掉下来了， 没想到来不及叫出声，就架在了两棵树中间的一只鸟窝里，鸟窝很大，里面没有蛋也没有鸟。最后我被毫发无损的救了下来。你说我命大不命大。换了别人就算不死也得断条腿儿。
你说，我信。
我写了个纸条说有次我在一班教室看到有张桌子上写着我作文里的一句话。
你想也没想就默写了出来。并说看到这个句子时赶到很奇怪。但后来越看越想哭。
我又写，你这么喜欢这句话，就送给你了。
你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说你觉得呢。
你写道你先说。
我说只是为了表达我心里的一种心情，这心情很难捉摸，大概是因为觉得人生大多时间太过无聊吧，也很难找到知己。我可以是那寒冷的秋风，也可以是将死的秋蝉，也可以是它枕着的那滴泪。
你说我看到的是你的孤独和高傲。
我画了一个哭了的表情，写道，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当晚，就想写成大字送给你做礼物。当时没钱买大毛笔，就用擦脚布蘸着墨汁挥洒自信一蹴而就。但你很喜欢。
后来我们一起读了很多书，我读了《庄子》《卡夫卡》《海子》《卡尔维诺》你几乎买了所有郭敬明的书和三毛的书，你几乎能默写所有周杰伦的歌词。我们一起还给萌芽杂志投了好几次稿子。都石沉大海，但每次投递到邮箱之前我们都很激动。就像我们马上就要实现我们要当个大作家，要拒绝一次诺贝尔文学奖的梦一样开心。
有次我投的一个报纸上的稿子被发表了，还寄来了五元稿费的支票。我到现在还珍藏着。现在只记得大意：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段黑暗而漫长的低谷，但面对这优美的弧线，我们能否把它当作琴弦，弹奏出美妙的音乐。
你很喜欢，于是我就把那份报纸送给了你。我能看出来，你是真心为我开心。
最后，我们看到什么想说什么时，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因为我们已不再孤独。足够了解对方的心思。甚至感觉你就是我另一个自己，甚至是一个更敏感的自己。那时候我们爱的多纯粹呀，只要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微笑的表情，哪怕是用指头朝着我的方向轻轻点一下空气，我都感觉无比快乐。那时我坚信，爱是拯救世界拯救人生唯一的良药。
有次我骂我们班一个男胖子胸大无脑，刚好被一个路过的发育良好的女生听到，以为我在说她，随手抄起一本中国近代史就猛揍我。回头一看她身材我才恍然大悟边逃边喊女侠饶命。你也乐的不行，后来递来纸条说让我嘴不要太损，要不然将来没朋友，我说有你就够了。
你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听她奶奶说，冬天夜里看书累了的话，你会把脚伸进冰水里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十分震惊，内心不禁升起一朵洁白的云朵，全是对你的敬意和心疼。我很严肃的写了很多纸条劝你不要这样。身体本来就弱不禁风别折腾坏了。我知道你不像我一样没心没肺。我只怕日子过得无趣。
我写到，明知道是死记硬背的东西那为什么还要学，不能调动我兴趣的我都不会学，我绝不会妥协。除了我自己的快乐，我从不考虑别的。老师整天说这个是为了你们好，那个都是为了你们好，都是扯淡。你说也许他们都是对的呢，只是你还不能理解。我把我的近视眼镜摘下来给你戴着，并写到，我戴着这副眼镜能让我看的更清，即使在最后一排我也能看到黑板上的字，于是我就告诉所有人你们都需要一副我这样的眼镜。你觉得这是真理还是扯淡。
但你写到，只要学校里枯燥的生活，无聊的课本能够改变我的命运，我就愿意热爱它。我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这副弱小的皮囊，将来别成为家人的负担就行。我写到，你知道吗，其实我好羡慕你有一个干净的灵魂，真开心让我现在遇到你，我真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要谢谢你，你可是我在这学校里继续学习生活的唯一动力。所以就算为了我，也请你好好照顾自己，长命百岁。
你总是自卑到骨子里，生怕对不起身边任何人。直到你死后很久，我才知道你当时患一定程度的自闭症，而所有的人都只以为你是性格孤僻。而且你也只愿意跟我一个人沟通。
我写到，你总是在考虑别人，那你有自己的梦想吗，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写到：
我想环游世界看看不同人的生活。
我一定要找到一个像三毛一样懂爱并爱我的人。
我说，我是你的三毛，那你是我的朱丽叶吗。
你问那我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我说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理想生活。
有天我做了一个梦，当我把这个梦记录下来拿给你时，你边看边哭。
清晨我们从床上醒来，你带我去见你妈妈，我们聊起了往事。
你要送我的黑色外套你一直穿着，我再次拒绝了它。它只属于你才是最美的。
我们笑着聊青涩时不敢聊的事，仿佛一下子回到上学时候，但大家的面孔都已成年。
那时我们俩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在梦里我们应该已经毕业很久了，而且一直生活在一起没有分开。
猴子（就是那个胸大无脑的女同学）笑着说蛇你终于把她给睡了，要不然这辈子她就完了。你害羞的低下头像个初中生一样。
我笑着说猴子下次你来泰国我也睡你。大家都笑了。
你母亲坐在一旁温柔的看着我们微笑着，偶尔点头。我们俩聊天的时候仿佛没有第三个人一样。
从餐厅出来，我们坐了一个电梯，电梯走的是曲线，而且时而颠倒，我有点害怕。
但你告诉我没事，你和妈妈就是这么来的。
出了电梯，到了一片田野上。
你说让妈妈给我们俩几分钟在这里散散步。
一只小兔子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我们开始奔跑，你跟不上我的步伐。
我跑的很快一会跳过沟壑，一会跑上山，一会大叫着大笑着穿过田野。
就像我回到家乡的感觉一样，我想那也是初恋的感觉。
我不断惊起四处的小动物，一群鸟穿过我，我忽然明白，原来我来到了你的梦里。
你隐藏起不愿对别人开放的记忆，很多记忆从童年开始消失，包括很多美好的恐惧的伤心的。
因为你从小失去了父亲，而异常敏感脆弱，我很惊喜的追逐起来，然后加速奔跑，那些动物也面对着我冲了过来，就在你一次次尖叫声中。
我和那你觉得可怕的些动物们互相穿过了对方，大犀牛，一条大蛇，一群狗，雾一样的蜂群。
我流着泪笑着告诉你真相，我终于理解你了，宝贝。
感谢你对我敞开心扉，这些动物都是你不愿再提起的回忆，但他们渴望被人相遇或被你想起。
你闭上眼睛不再害怕，张开双手冲向一头向你跑来的黑色猎豹，它和你一样美。
你记起了所有事，你笑着哭着，拉着我的手说，我们终于幸福起来了。
那一天你一直低头不敢看我，时不时的流泪。我知道你开始想念爸爸妈妈了。那一晚我们没有在纸上写过一个字。
第二天，你告诉我，多希望那个梦就是我们的未来。在那个梦里仿佛我们已经一起幸福的生活了十年那么久。
有次我们又接着聊到婚姻，我说这辈子我可不敢跟一个陌生人结婚，我见到的包括我父母没一对是幸福的。整天干架闹离婚，所以我选择住校，一刻都不想在家里多呆。烦都烦死了。但我说不过如果是和你过一辈子，我想我倒是很有勇气挑战下。
你说一辈子好长啊，跟一个人能一起生活十年就足够了。如果太久肯定又会觉得无聊。我当时第一反应是这个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太牛b了。紧接着我笑着说，如果只能和你生活十年，那我要你人生那最后的十年和我生活。我等你看破红尘后再来找我 。后来才知道你父母就是在结婚十年的时候阴阳两隔，后来听说找到了你母亲，住在精神病院里。抑郁了。崩溃了。直到你结束了自己生命那么多年过去，我才理解了原来你和你的母亲都有那种为了爱不顾一切的潜质，唯有你们这种炽热而纯洁的灵魂才是最应该得到幸福和真爱的人啊。
高考已结束那么多年，我仍然时常梦到上课听不懂，作业没做完，考试不会，并被惊醒。在那些遥远而又近在眼前的黑暗的日子里，唯一美好的就是有田野陪着我。
有次我写到，你知道吗，每天放学我第一时间跑回宿舍，坐在我用一个月的早餐费和飞哥换来的床位上看你路过那段铁路。然后再去吃饭，从高一到现在一直如此。所以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哦。
你说你让我想起一个变态杀手。感觉我就是你的猎物。
我说我们其实都是些历史清白，思想单纯的孩子，你知道我们整天在这传纸条都不敢表白的时候，人家早都偷偷睡一起私定终身了。有个学姐天天晚上在出租屋外面能听见猫叫声。你说猫叫声怎么了。我说那是她和男朋友暗号。她会偷偷把门打开然后两人就鱼水之欢了。
你说你别瞎说，是你自己不单纯吧。我说对天发誓，句句属实。
我说你知道前几天有个学姐跳楼自杀了你知道吗。你说嗯那又怎么了。
我的好兄弟罗子在她死后悄悄跟我说过，死前两周和她睡过。心理还一直有点膈应。据说是那个学姐的初夜。有次罗子和那个喜欢学猫叫的学长出去唱歌。他哥们儿带着女朋友，女朋友又带了闺蜜，那个闺蜜就是后来跳了楼的那个学姐。活动结束后，他们打不着车，身上的钱加起来只够开一间房，还是个架子床，青年旅社那种。
底下哥们和他女朋友在底下翻云覆雨，上面罗子和那个学姐背对背睡着， 两人心跳不断加速，就连呼吸都有点粗重起来，他说能清楚感觉自己血流都在加速，就像百米冲刺一样。
架子床是铁的，一直吱吱的想，也不知道谁先不小心碰了下谁。总之这一碰两人都兽性爆发。
俩人也跟着底下的节奏忙活了一夜。但第二天又都装做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只是没想到没过几天怎么就自杀了呢，长得挺漂亮的啊。罗子都觉得可惜。
你问我，她为什么自杀呢，我说这始终是个谜。连遗书也没有。后面有的人说可能失恋了，有的说高考压力大，一次模拟考试没考好。
我说不管什么原因，自杀总是懦弱的表现，都是可耻的，我强烈鄙视。
时隔多年，我对你跳楼的看法也有所转变，开始愧疚起来，一开始甚至从震惊变成了恨，觉得你背叛了我。但在无数次梦见你后，我原谅了你。直到理解你的勇敢，我才知道不敢殉情的那个人才是懦弱的。那个真正懦弱的人其实是我。我没敢跳下去找你。我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用尽所有力气追求炽热的爱情，不顾一切的爱一个人，无论生死。
有天夜里， 躺在我身旁的儿子做梦，大半夜的，忽然一声大叫，滚!
我连忙拍拍他说不怕不怕。接着一翻身他又继续趴着呼呼大睡了。
可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因为这个字让我想起了你。和你坐同桌的时候，每次和你传纸条，你都会悄悄摸下我的手或者我的肩膀或我的腿。这个举动常让我呼吸急促目光呆滞，当你反应过来我一直在盯着你的手时，赶紧把手抽回，连说对不起，以为我不喜欢别人碰自己。
每次我都没有解释，故作镇定，但其实你每次碰我都让我心里的小鹿狂撞。那时候我多么想主动牵一次你的手，或者偷偷亲下你的脸，大大方方的大声说出我喜欢你。那就是我所能想到的全部的幸福。可那时候我越爱你我就越自卑。我甚至觉得我压根就配不上你。那时候我真是太懦弱了。幸好是写纸条和你聊天，要不然我肯定紧张的说不出话，直到现在，我仍记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我还能想起我手足无措，只能装酷把手插牛仔裤的口袋里才不会被人发现其实在发抖。一靠近你我就紧张的身不由己，紧张到胃痉挛。就像两个相爱的灵魂，久别重逢的熟悉和激动。就像被晴天霹雳击中，就像被丘比特万箭穿心。
我说有个好哥们跟我说他也喜欢你，想和我公平竞争，虽然我嘴里故作轻松的说我们俩只是普通朋友，你喜欢你可以去表白啊。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和他打了一架，就当为爱决斗，最后他输了，但是我们俩当时都累的躺在地上哭了，哭完还是兄弟，所以他没来给你表白。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除了我，还有人喜欢着你。
高二期末， 老师说题海战术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们差点被题海淹死。整天模拟模拟，摸底摸底都快摸到脚底板了。还摸。我都快疯了。我们都喜欢我们的英语老师，因为他的真诚，我们甚至喜欢王老师聪明绝顶的头型，喜欢他难以辨认的隶书板书，喜欢他用一口地道的蓝田方言教英文，当然除了英语本身（那时我还意识不到英文有多重要。）难以令我喜欢之外。常常让我想起同样操一口标准渭南方言的初中数学老师耽误了我数学的天分一样
有次我给老王写了一封信，开头就写，王老师，我知道您跟其他老师不一样，所以才敢给你写这封信。（他生活简朴，低调，资助了好多大学生。那时候我是打心底佩服的）主题大概就围绕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受这么大压力去参加高考，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逼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为什么不能谈恋爱，为什么要为父母活着之类的，种种青少年之烦恼一并倾诉，那天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放学后，我等他走出学校10分钟，然后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着追过去说王老师，我有一封您的信。给了他马上就跑，第二天他竟然用熟悉的工整许多的隶书字体回复了一封长长的信。大意就是一切生活的经历都有它的意义，不要对未来感到恐惧，也不要为不能改变的事情徒增烦恼。世界很美好，你喜欢的事情都会等着更好的你去干它。字字真诚，句句走心。我和你一边读一边哭。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你还说要珍藏这封信。哭着让我送给你。
那时候，晚上都要上晚自习，我约你逃课跟我去学校旁边的铁轨那里见面，说有事告诉你。你想了下，合上书，收拾了书包径直走了出去，我什么也没收拾，就一起走了。
那天是我第一次开口跟你说，我喜欢你，然后握着你的手，你没反抗，我们沿着铁路走，我俩手心都出了好多汗。在铁轨上走了很久，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送你回家。临回家前，我还把你推倒在麦田里，说，我得让你记住我，于是就吻了你的嘴。没经验，其实就是蜻蜓点水式的。你始终没说话。也没反抗。我说那我从此刻起，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你害羞的点点头。
毕业十几年了，我还经常梦到上课的场景，仿佛我一直没有毕业或者高考没考上一直在复读。我觉得高考对我的伤害简直能够伴随一生。但我无法忘记我们曾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那是我这在学校里唯一宝贵的财富。
时隔多年我常常想起我在学校里勤工俭学当保安的那段日子，每天夜里我在学校的不同角落里值班。操场南门是最安静的地方。那是老校长和重要外宾住的地方。
有很多次，我们花前月下，坐在金属的长椅上聊天，看书。那时，我没拉过你的手。但心里早和你搂在了一起。那段日子暧昧干净的像月光。
每次体育考试我都会给你放水，我是班长兼体委。但是接下来高考前全省学生例行体检的结果改变了我的一生。
你被查出有肺结核，然后去医院核实确诊了。
第二天毫无生气的奶奶和你带着厚厚的口罩来学校办理退学手续。
我想过去和你说话，你却伸手把我挡在了10米以外。我笑着说我百毒不侵你忘了吗。我还是往前走，你就赶紧往后退像两块磁铁同性相斥一样，忽然喊了一句，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大声这么凶狠地和我说话：滚！我叫你滚开！
那时我的自尊心有点强，鼻子一酸，就去操场跑圈了，边跑边哭，视线已经模糊，但我还是拼命的跑，心里在大声的嘶喊，为什嘛为什么嘛，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这不公平。直到我累到瘫倒在操场上。起身后胸口憋得慌，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结果我刚好走到教学楼下看到你站在三楼教室走廊的窗口一跃而下。仿佛你站在那里是等我。那一刻我愣住了，我的天塌了。嘴里吐出一口甜甜的血。眼睛一黑晕倒了。
我醒来时躺在学校医务室里，胸前的血迹还未干。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我多希望刚才都是一场噩梦，可我看到几个警察正在外面等我出去问话时知道完蛋了。生活没希望了。还记得前几天我们还幻想以后到不同城市去上大学我们可以经常给对方写信，每天都写，但不必等待回信。等毕业后我们一起去流浪。环游世界。原本未来也许会很美好，但现在全tm完蛋了，一切美好在开始之前就都已经tm结束了。我不知道警察问我了什么，我只是哭着一直重复着我心里的话，我应该和她一起跳，我应该和她一起跳，她太可怜了，她太可怜了，她太孤独了，她太绝望了。
你答应我的十年还没有给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胸口突然剧痛起来。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我的精神当时有点恍惚，天旋地转。
校方担心我做傻事，打电话通知了我父亲，把我接回了老家。临走前医生还指了下我嘴角的血，说我有可能染上了肺结核。赶紧去查查。我心里却说，死了最好，还能给你做个伴。
等我去教室收拾东西时，那时我还没确诊呢，老师们同学们就都以我为中心，五米以上为半径跟我说一些安慰的话，让我想开点。仿佛我是个怪物。此刻我仿佛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跳下去了。仿佛是所有人异样的眼神都像一只只隐形的手把你推下去的。我低头去收拾我的书，匆匆装进书包里。
当我从抽屉拉出书包时，一张纸条滑落到地上，我头皮一麻，赶紧打开：希望。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只求上天别让你也染上这该死的病。爱你的小野。
我猛地推翻了桌子，拿起我们的长凳，把这张空空的课桌砸了个稀巴烂。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令我怀念的东西和人了。我才不会在乎这些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田野。
我走到楼下，忽然开始下起大雨，雷声很大，这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大雨，我径直走到雨里，大喊了几声。地上连你的血迹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但这雨没有我的泪水汹涌。
我之所以淋雨是因为前不久你跟我说过，等到今年夏天下大暴雨的时候，希望我能带你去空旷的地方淋一场雨。你从小身体不好，家里人都呵护有加没让你淋一次雨。为此我也抱憾终身。现在每次经历大雨，胸口都会隐隐作痛。
此生再没有一个美好如你干净如你善良如你羞涩如你的女孩儿让我带她去淋一场大雨了。
那天夜里老家漫山遍野槐花正香，麦田正绿，父亲骑着摩托载着我，一路无话，回到家，母亲已经收拾好了我住院的行李，我把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我在老家的床上发了一夜高烧，身体不停的抽搐，牙齿打颤，腹肌抽筋，头晕脑胀，鼻涕眼泪像自来水。梦见我一直在闯迷宫，找了一夜，天亮前终于找到了出口。第二天去翠华山肿瘤结核医院检查，医生说肺部有阴影，但一切正常。也许是田野保佑，也许是我真的百毒不侵。
昨夜，我又梦见你了，我们在油菜花海里奔跑，尖叫。忽然你伸出巨大而洁白如月光的翅膀。飞走了。只留下我和一场大雨。
最后我写了一首我心爱的诗：
即使站在雨里看雨/没有你/我也只是站在雨的外面。
你死后不久，我梦到你父亲带着你来我家提亲。你害羞而骄傲的躲在他肩后。我开心的流着泪。
直到现在每次看见麦田或者铁轨，我都能想起我们逃掉晚自习，牵手走在铁轨上那晚。
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手心都是汗。铁轨两边都是快吐穗儿的麦子。
我忽然把你抱紧，我们一起倒在麦田里，我吻了你，并不老实的把手放在了你的胸上。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
还有次做梦，我们某天忽然再见，我只对你说了句，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那年还是五月，我带你回家，漫山槐花。
我带你去羽子林摘桑葚。麦子快黄了。
那时我们在花香里紧紧拥抱了好久。
2019.9.12
5：49
甲米
2020.12.26
23:53
